番外:最后之后

Start in Melbourne 2015

番外:最后之后




01

海信球场,不,现在已经不叫海信球场了。

08年冠名球场的赞助商去年合作到期,球场当然改换头面。我看着刻上崭新名字的更衣室门牌,大脑传来一阵今非昔比的恍惚。

 

有时候商业比人更有分寸,没有拥抱吻别、情感翻涌,没有刻意动人的结尾,没有人把“最后”当作一个多特别的定语,起点如何终点便如何,最初和最后之间,最后也不过多隔一道时间。

 

我坐在球员长凳上继续追溯记忆,恐怕这爱好以后会被经常光顾。


电车站的名字还没来得及换,Hisense Tram Stop,在Rod Laver Arena Stop再往下坐一站,从那里的观众入口走到训练场只要五分钟,我和Novak曾经这样试过。

是哪一年的事了?

 

“走吗?”Jamie从门外探进一个头,样子有点滑稽。

我摇摇头,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应该点头。


“你们先走吧。”我说。

 

“好吧。”Jamie不是特别赞同地看着我,“到酒店发个消息,给我发就行,妈妈已经关机了。”

“知道了。”


门被重新关上。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洗完的头发还带着水汽,让我有一种冷静清醒的良好感觉。


是哪一年的事?我又回到刚才的思索里。

一起坐在不长也不宽的双人座位上,肩膀不停地碰到一起,半边耳机里乐队主唱的嘶吼被耳机外似乎要无穷无尽的叽叽喳喳盖过。

墨尔本公园的鸽子也比他安静,我记得我这样想过。


还好记忆是无声的。

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过期吧,我幸灾乐祸地想着。可很快又不争气地内疚起来。

画面里的人向我侧坐着,而我是目不斜视的,要是声音也失效的话,岂不是让他太孤单?


谁让记忆也偏爱他。

 

Novak Djokovic,我默念这名字。发音,重音,卷舌,几个字母音节和我的舌头太熟悉,可能比本人都深刻难忘。

难忘自然是自然的,从12岁到快32岁,我们的名字好像呼应彼此似的,总是在对方的咫尺之外。

太近了,近到这个人都变远了。


02

我从球员柜里拿出手机,给Jamie发消息。

-我打算去中心球场走走,可能会晚回来。


我打完这行字,附上一个昨天从Stan那里收来的搞怪表情,以期证明自己一切正常。

——最近他过分频繁地犯老哥毛病。

 

我发出信息,更衣室外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咳嗽。

紧接着我听到一句带着西班牙口音的母语:

“hey Andy? are you still there?”

 

“......Rafa? ”

我很惊讶。


他怎么在这里?

他的比赛上午就打完了,而现在已经接近晚上12点,Moya对他的生物钟可是管得很严。

 

“Yes... I'm with Roger, can we come in?”


......Roger?

我心里越发古怪。


Rafa也就算了,Roger算什么意思?

听起来可真是……


不像真的。


我走到门后握住门把手,“what are you doing here, Roger?”

这可能是我对球王先生口气最无礼的一次。可能也不是,记不清了。

 

十秒钟过去,门外没有再响起声音。

我把门拉开。


果然,既没有Rafa也没有Roger,只有一个刚刚还在我脑子里聒噪的人。


“Roger?”我挑挑眉。

“这个难度太大了嘛。”Novak笑嘻嘻地说,脸上没有一点被拆穿的窘迫。


我侧身让他进来。Novak仍然背着网球包。

“还累吗?”他期待地看着我。


“只会越来越累。”我警惕地说,“你明天也有比赛。”

“明天是夜场,”他把我的网球包拉上拉链,还没有收起来的东西全都扔进他那个巨大的woolworths购物袋里,然后朝我眨眨眼睛。

“我可以背你,如果你实在累的话。”


“不管你想干嘛,现在不行,我要去Rod Laver。“

Novak耸耸肩,“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我打算走一圈观众席,可能要花上几个小时。”我决定存心为难他。

愚蠢的情绪,我批评自己。

 

“那么,我就去大草坪上躺一会,”Novak感慨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那么干过。真不应该,我来这里都快有二十次了。”

 

“然后明天早上你发现自己感冒了,一边掉眼泪一边给组委会写退赛邮件。”我干巴巴地说,“这将是故事的结尾。”

Novak撅起嘴。


“你应该对我的身体多一点信心。”他意味深长地说。

 

我装作没听见,背上他递过来的网球包,关上那扇贴着Andy Murray名牌的储物柜门。

不知道这牌子还能保留多久。


“我只是去录个视频。”经过天桥的时候我说,“大概二十分钟。”

“你的手机快没电了。”Novak说,“用我的?”

“那你可别走丢了。”


“我就在大草坪,”Novak说,“站着。”他乖乖地补了一句。

 

03

罗德拉沃尔很冷。

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四面八方的风一路吹下来,在球场上销声匿迹。球网岿然不动地站在分割线上,蓝色硬地依旧。

 

也许我注定不能拥有这里最不安静的时候,我平静地想着。

也许这也是一份特殊待遇。


我登上自己的账号,用摄像头记录下了罗德拉沃尔最安静的一刻。

 

Novak站在大草坪靠近观众入口的那一边,那是距离罗德拉沃尔最远的位置。

总是这样,有时候我怀疑他天生懂得怎么去体贴别人。


我向他跑去。

我不应该跑的,没跑几步我就乖乖停下来。但是我喜欢那感觉,我将会怀念的,现在仍旧熟悉的,曾经愿意追逐一生的感觉。

至少还有人替我把这感觉继续下去,我不无嫉妒地想。

 

我和Novak的距离在快速缩短,因为他在朝我的方向跑来,如果在我们中间竖起一张网,此刻我应该是游刃有余的一方。

“像素不太高。”我把手机扔给他。

 

“我并不是天天都发ins。”他的语气有点酸味,“不是太喜欢和傻小子联络感情。”

“Kyrgios不是傻小子,如果你在说他的话。”我纠正他,“你在他面前倒是有点傻气上头。”

 

“嘘——”Novak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长脖子朝周围打量着,“听见了吗?”他问我。

我摇头。

“有心碎的声音。”他严肃地说。

 

我想翻白眼的,但我还是笑了。

 

我们并肩朝出口走去,“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计划了。”我对Novak说。

“一个很简单的计划。”Novak轻快地说,“首先,我们坐电车离开这里。”

 

“首先,我确定最后一班已经开走了。”

“是的,我也这么想。”Novak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所以我在NTC训练的时候 ,拜托负责电车调度的工作人员给我预留了一辆特别专列。”

“什么?”


“走吧,”Novak拉着我的胳膊,他这副样子总让我难以拒绝,“跟我走就行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一辆空无一人的70路电车此刻正静静停泊在车站牌后面的轨道上。

70路有两种车型,这是长度偏短的那一种,只有五节车厢,但是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显得相当空旷。


Novak跑到最前面的驾驶员车厢朝里面招了招手,把头凑到窗边和司机说了几句话。

他总能把事情办得很周到,我懒惰地想道。


很快他就跑了回来。

“一切就绪,”他的语气中不乏邀功的意思,向我伸开手臂,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欢迎来到最后之后。”


我看着Novak从外套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Myki卡,把一张递给我。

“澳网期间坐70路不是免费吗?”我问。

“是的,但那是球迷待遇,”他做了个鬼脸,“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在最后一节车厢touch on,并肩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双人座上。电车开动了,广播里的女声开始播报下一站的站名,轨道被电车滑过的声音非常纯净,通常不该是这样的,但此刻我的感觉毋庸置疑。

 

墨尔本就是这样一个纯净的城市。

纯净且富有热情,总让人想要靠近、接触,甚至融入,也让一些兼容性不够的人总在这里搁浅。

搁浅之后就是吉凶未卜的返航。


还有转机吗?

我以为我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但是如果还有转机,原来我还是愿意再问一遍。

 

“Andy?”


我回过神来,万幸眼睛和鼻子还没有泛上酸意。

“接下来去哪?”我问他。

 

Novak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不知道,”他说,“其实我没想好。”

 

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Novak喜欢万事俱备,不过他也常常出人意料就是了。

“或许我们不需要你的计划。”我顺水推舟地说。

“谁说不是呢。”Novak微笑着附和道。


 我望向窗外,电车已经开进free tram zone,我们的右边是灯火辉煌的弗林德斯火车站。

“终点站在哪里?”我问道。

Novak无所谓地耸耸肩,“哪里都可以。”


“好极了。”我说,“那么我们现在下车。”

“现在下车?”


我们像两个傻瓜背包客一样跃跃欲试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现在下车。”我点头重复道。

 

05

“你想带我去哪儿?”Novak在我后面大喊道。

 

十一点五十四分,弗林德斯火车站的钟上写着,而我们正在朝联邦广场的高处走。

鸽子还在台阶上熬夜,雅拉河面上刮来的风一抵达就作罢,好像在和人玩错觉游戏。

 

我在台阶上坐下来。

“这儿。”我向他喊道,拍拍自己坐着的那级台阶,冰凉的红砂岩触感粗粝。


Novak几步跑上来,在我旁边坐下。“这儿是哪儿?”他歪着脑袋问道,自己被这句绕口令一样的话逗笑了。

“还差一首歌。”他没头没尾地说。


但我听懂了。


谁都懒得找耳机,前奏直接在空气里器宇轩昂地着陆。

这一次没有人发出声音,我终于可以听清歌词。


我们的沉默陪伴歌曲走向最后一次高潮,不远处的弗林德斯火车站大钟也开始了今天的最后一圈分针。

无法判断到底是最后一句还是最后一秒先行到来,但所有的最后飘然而逝那一刻,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Somewhere Only We Know – Keane

I walked across an empty land 我走过一片空旷的土地,

I knew the pathway like the back of my hand 我对这条小路了若指掌。

I felt the earth beneath my feet 感觉着我脚下的土地,

Sat by the river and it made me complete 坐在河边使我感到完整。

Oh simple thing where have you gone 哦,简单的一切,你去哪里了?

I'm getting old and I need something to rely on 我变老了,需要有所依靠。

So tell me when you're gonna let me in什么时候你才能收留我呢?

I'm getting tired and I need somewhere to begin我已经筋疲力尽希望能重新开始

I came across a fallen tree 我无意中发现一颗枯萎的树,

I felt the branches of it looking at me 感觉到树枝在看着我。

Is this the place we used to love? 这是我们曾经爱过的那个地方吗?

Is this the place that I've been dreaming of? 这是我一直梦着的地方吗?

Oh simple thing where have you gone哦,简单的一切,你去哪里了?

I'm getting old and I need something to rely on 我变老了,需要有所依靠。

And if you have a minute why don't we go 如果你有一点时间为什么我们不离开?

Talk about it somewhere only we know?说说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This could be the end of everything 这将是一切的结束,

So why don't we go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

Somewhere only we know? 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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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写给昨天的Andy和很多很多个昨天的自己

12年在上海旗忠看你的决赛,那时刚上初三,入网球坑两年,初心是Marsha,ATP最多有几个墙头,但你总会让人认真偏爱。没想到你会被三盘逆转。(估计当时也没那么自信,毕竟是11年的闹。

看你端盘子微笑致辞,忍不住在众人喧嚣中大喊一声: Andy we are here.

然后你坐上车一去不返,签名岛只等到兢兢业业的Nole,深夜12点的灵魂不知道哪来的ky勇气和他说,say something to Andy, you're his best friend.居然收到Nole的大眼直视回复,自我感动好久(这事我再不干了)

16年高中毕业,继续在上海读大学,大一校区就在闵行,和同校的高中友人见证你下半年全程高光中的上海一站。1/4决赛打出睥睨Big3的气势,无怪乎8000p impossible mission accomplished,擒来史上最高效(OS: 最霸气最帅气最blablabla everything……+sadly后果最严重)年终第一。看你正名自己,好骄傲。

19年1月的昨天,错过Maria罗德拉沃尔揭幕双黄蛋,却机缘巧合赶进海信全程看完你的AO谢幕战(但愿还有转机)。

真可能是我各种意义上看过最疯狂的一场网球。从没见过这样的观众,更没见过这样的你。在两盘落败第三盘开局被破的全场寂静中拼命搏杀,不放过哪怕一个暴扣直飞场外的不可能,打出两盘最heroic抢七反转。海信10500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为你呐喊,甚至为你踩看台踩到撼地震天,看你把小球切削回头ace正反手outside in全体燃尽到力竭,好像要给横溢天赋作最后宣泄。

球场白光惨烈,而你光辉灿烂。恍然间好似昨日重现,又看到你恃才行凶斩杀各路枭雄。

然后你走了,可能这次真是一去不返。

多幸运。又在众人喧嚣中对你大喊一声,

Andy,we are here.

 

15年澳网后突然心血来潮写了一篇Novandy,当时懒得想名字,索性就叫start in Melbourne 2015。完结后给自己和所有人找各种理由拖着番外,实际大概就是看你们一路荣耀比肩,感情处在安全区而无狂野发作(不不不)的动力,心没到那份上不如不写。没想到标题也可以一语成谶。

既然故事起于墨城,那么此刻完成这个番外也算一个理所应当的结尾。不想写得太romantic,只是一个温暖的、小小的fantasy。

Goodbye Andy, Melbourne ends for you today. 

2019.1.14 No.24 Little Bourke Str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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